就当神爱世人遥远温柔,未必要牵手

【谭赵】透明人间 06

美人赠我糖葫芦:

06 梧桐语


 


谭宗明本来不打算今晚出席这场音乐会的,老爷子刚从医院回来,家里大小事情正是需要他定夺的时候。无奈这片楼盘的开发商宇厦集团的王总和他颇有些交情,最近宇厦和几家北方公司在争江西的一处老城区的基建改造项目,想要联合晟煊做一个投标的项目包,为此王总亲自出马不遗余力地笼络谭宗明。大家都是一个圈子,又有利益关联,谭宗明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王总想留谭宗明一起吃晚饭,谈姐中途来了个电话,谭宗明挂断电话,同王总说了句抱歉,家里老人有事,恐怕需要先走一步。王总表示理解,要向谭总学习这种顾家的精神嘛。又凑近谭宗明,悄声问:“谭总下周什么时候有空,我和拙荆想请你赏光来家里吃顿便饭。”


“下周我要飞一趟国外,恐怕没有时间。何况王总你比我年长,理应是我请你吃饭才对。这样吧,等我回国大家再聚,还要请王总和夫人赏我一点薄面啊。”


谭宗明这番太极打得挑不出错来,王总只好说哪里哪里,派助手毕恭毕敬把谭宗明送出了门。


谭宗明沪上商圈打滚多年,肚子里有自己的一本账在。王总早就动过想把侄女介绍给谭宗明的念头,明示暗示也不是一两回了。说是侄女,其实是王总的私生女儿,养在他哥家里的。如此既能名正言顺让女儿姓王,又不至于把双方往来弄得名不正言不顺。这个两全之策据说还是王总夫人提出并并亲自执行的,不愧是宇厦的女当家,气量非寻常人可比。不过一码归一码,谭宗明有心同宇厦合作,可无意做人家的便宜女婿。明知是鸿门宴,上赶着去的是傻瓜。


 


谭宗明让助理留步,从音乐厅西南角的侧门走了出去。寒风兜头扑过来,他莫名打了个喷嚏。原本也没打算久留,他来的时候把保时捷暂时停在音乐厅背面的路灯底下,走近了看才发现雨刷上被人塞了张小纸条,义正辞严批评他“乱停乱放,侵占公共空间”。谭宗明乐了,看来这小区物业管理搞得还挺正规。


把小纸条叠起来准备找个垃圾桶扔掉,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传来几声笑:“谭总,毁尸灭迹呢?”


谭宗明站住不动了,看着赵启平走到灯光下。路灯发着昏黄的光,把赵启平整个人给照得毛茸茸的。


赵启平出现在这里,让谭宗明觉得有点意外,又有点欢喜。好像冥冥中有个叫“缘分”的东西也跟头顶上那盏灯泡似的正在一闪一闪放光明。


 


显然赵启平并不这么认为。


他是特地跑出来找谭宗明的,不过他的脚步快过他的思绪,把谭宗明堵住以后说什么此时成了个大问题。质问他为什么同意老爷子任性的出院请求吗?不合适。打个哈哈说好巧你也来音乐会啊?简直像个智障。


所以他只好借余光瞟了眼谭宗明的车子,又指了指谭宗明手里的纸条,没话找话:“这么好的车不该乱停,被刮花了怎么办?”说完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我还以为小赵医生你要批评我不讲文明功德。”谭宗明笑了一声,把纸条放进垃圾桶,“你怎么也来听这个?”


“大林送了张票给我,反正我晚上没事,就过来听听。”赵启平反问谭宗明,“谭总你呢,我看你好像是特邀嘉宾?”


“什么特邀嘉宾。”谭宗明笑着摇了摇头,“过来帮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捧场而已。”


“那现在是要走吗?”赵启平停顿了一下,补充说,“我怕耽误你正事。”


“不耽误,小赵医生要是有空的话我正好想找你聊一聊。”谭宗明顺利地勾起了赵启平的好奇心,“一点关于我们家老爷子的事情。”


 


车子开到武康路上,谭宗明说:“就是这里了。”赵启平靠边停车,抬头看那条长长的小巷。路灯光像银色的溪流一样从高高的围墙上淌下来,雕花的铁栏杆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租界老房子那样尖尖的屋顶。


谭宗明没开自己的座驾,而是坐着赵启平的车来的。他打了个电话,助理照着指示去把他的保时捷开走了。赵启平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谭宗明忍不住笑,好玩似的说:“谭总,我真怕委屈了你。”


“不委屈,能坐小赵医生的车是我的荣幸。”谭宗明勾了勾唇角,偏过头把安全带绑上。


 


谭宗明领着赵启平往巷子里走。这条路上最不缺的就是名人故居,白天有游客来参观还好些,夜晚安静得像座孤岛。茂盛的梧桐树在路上投下大片暗影,梧桐叶子落了,被风吹卷打着旋儿地缠着人脚背不放。


赵启平小心地避开那些落叶,听见谭宗明说:“到了。”眼前的雕花铁门被缓缓推开,门廊的灯亮了起来。


谈姐风风火火奔出来迎人,腰上还扎着条围裙。她一见赵启平就笑:“哎呀,赵医生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坐。”


赵启平招架不住谈姐的热情,被她拉着一路小跑往屋里奔去,匆忙间只来得及粗略打量这房子几眼。果然是典型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租界建筑风格,跟这条路上其他被列为“历史文化遗产”的老房子同出一辙。驳杂的墙面和丛生的藤蔓记录着许多年来的风雨侵蚀,院子里的花坛和门口的上步台阶收拾得倒干净,显出人气来。


 


老爷子坐在客厅的摇椅上,膝盖上搭着条毛毯,嫌门口吵吵嚷嚷声音大,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吵什么呀,让不让人睡觉了?”


谭宗明在他面前蹲下,把掉在摇椅跟前的遥控器捡起来搁到老爷子腿上,又给老爷子掖了掖毛毯。


“您看谁来了?”谭宗明指着赵启平问老爷子。


老爷子不耐烦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我还能不知道他是谁?”


赵启平走到老爷子面前,给老人家道了个好,问他:“老先生,回家感觉好吧?”


老爷子嗯了声,拍了拍自己的腿:“不疼了。”


谭宗明和赵启平四目相交。赵启平和颜悦色地给老爷子检查了伤处,确实关节灵活舒展,没有大的问题。


老爷子坐的这张躺椅是谭宗明请人连夜改造过的,底下铺了几层天鹅绒的垫子,扶手都包起来,就怕把老爷子磕着碰着。谈姐一进门看到这摇椅惊呼了声:“乖乖,这伺候人的家伙,到位!”


谭宗明可不光就在这上面花了心思。老爷子的房间也给挪到了一楼的客房,谈姐的床暂时铺在隔壁的书房里,方便晚上照应老爷子。他本人住在城郊的别墅,眼下也准备搬进来,反正东西都是现成的。


 


老爷子回答了赵启平几个关于病情的提问,打了个哈欠,显出一副困倦的模样,把毯子一掀,要回房间去。谭宗明和赵启平赶紧一人一边伸出手来架着老爷子,老爷子甩开他们俩的手,嘟囔着:“我自己会走。”硬是不让谭宗明他们帮忙。


“老爷子你要回屋怎么不叫我一声?”在厨房泡茶的谈姐听见动静匆匆忙忙跑出来,不由分说搀住了老爷子,扶着他往新整出来的卧室走。


“不用你扶,我自己会走。”老爷子不乐意了。


谈姐对付别扭的老头有高招,连劝带哄把老爷子送进了房间:“是啊,我知道您腿脚好利索了,一口气走到外滩都不费劲儿。但是您老人家体谅体谅我啊,我得给您弄好铺盖,那厨房炉子上还坐着水呢,我快快地把您老人家安顿好了,再给咱们的客人泡茶喝。不然谭先生白给我开工资了,您事事亲力亲为,那还要我干什么呀。”


过五分钟,谈姐轻手轻脚带上门出来了。“睡了。”她冲沙发上的谭宗明和赵启平说,一拍脑门,“哎哟,我的开水!”


谭宗明让她别慌:“没关系,我帮你关了火。”


“谭先生,赵医生,你们俩稍等啊。”谈姐抬腿往厨房跑。她脑子里随时刮大风,脚停不住,手也闲不下来。


 


客厅里终于只剩下谭宗明和赵启平两个人。赵启平看了看这宅子里的摆设,说好听点就复古,说难听点叫陈旧,谭宗明偌大家业,老爷子身份不差,不至于连这点翻修装潢的钱都拿不出来。


谭宗明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跟赵启平讲解:“这是老房子了,老爷子一直不让动。他说这不是他的东西,迟早还要还给人家。”


赵启平越听越糊涂了:“这不是谭家的房子吗?”


谭宗明微笑着摇头:“严格说起来不算。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那时候房子里有好几户人家,院子里也有人搭棚子住着。这个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吧,其实本来应该是早年间上海滩大户人家的房子,后来正主被赶出去了,房子就变成了五六户人家一起住。再后来这房子实在太老,能出去的就出去了。老爷子把房子整了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赵启平若有所思,想起那天谈姐提到的拆迁的事情,问谭宗明:“那这房子现在是要拆掉吗?”


“目前是这个意思。不仅是这个房子要拆,这条巷子往北的一片都要拆,房子太老了,维护成本太高,不合算。拆掉以后在这片造条小路,建个花园、停车场或者游客接待中心什么的,原来的居民都可以按照市价获得赔偿。”


谭宗明说这话的时候很冷静,有点像那些拆迁公司派来的说客,好像很真心实意地在和住户商量如何占国家的便宜。赵启平觉得他不愧是个商人,拆到自己头上还能如此头脑清楚地条分缕析。不过这事儿他说了不算,老爷子这关他就过不去。


“老爷子不愿意搬吧?”赵启平试探着问。


谭宗明颔首:“老爷子他还等着房子的原主找上门来呢。这都几十年了,如果人家真的有心要找,早就找来了。你说是吗,小赵医生?”


“话是这么说,不过一般重要人物都是在关键时刻出现的。”赵启平大概明白老爷子为什么闹着要出院了,这是怕谭宗明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把拆迁的合同给签了,所以必须回来坐镇监督。“世事难料,既然是老人家的心愿,那多花些时间等待奇迹出现也很值得,不是吗?”


谭宗明盯着赵启平鼻尖上睫毛落下的那点影子看,明白自己在小赵医生心目中大概变成了不顾家人感受的冷酷商人形象,不由在心里莞尔,想着还是得替自己辩驳几句。


“其实我自己也很想保住这个宅子,不过这个房子产权不清晰,理论上它现在属于无主住房,市里可以强行收回的,是给老爷子几分薄面才保留到了现在。”谭宗明解释说,他注意到赵启平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左手手背。


这是不耐烦的表现,看来赵启平对房子的产权纠纷并没有多大兴趣。


 


“谈姐,麻烦你快点上茶。冰箱里的蝴蝶酥帮忙热热,一起端出来。”谭宗明适时止住了话题,转头冲厨房说。厨房里应了声好。


“是国际饭店的蝴蝶酥吗?”赵启平问。


“对的,中午路过买的。本来新鲜出炉的更好吃,现在是没办法了,小赵医生将就吃吧。”谭宗明说。


“我已经很久没吃蝴蝶酥了。医院太忙,没工夫去排队买。”赵启平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小的时候倒是恨不得每天都吃的,天天都缠着我爸要去买。”


“巧了,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吃国际饭店的蝴蝶酥,经常去买的。咱们碰见过也说不定。”谭宗明说完才意识到他们两个说的并不是同一个“小时候”。自己颇有点“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的嫌疑。


赵启平笑起来,谭宗明跟着笑。


 


喝完茶,赵启平没坐多久便告辞。谭宗明送他出去,说:“不好意思,害你没能听成音乐会。”


赵启平噗嗤一笑:“拜托,别说音乐会了,我本来看这票就觉得不对劲,坐到座位上就想明白了,这个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就是占了名字的便宜,其实跟正经的俄罗斯国立交响乐团是两回事。李逵和李鬼,还不如不听呢。”


他坐进车子,冲谭宗明挥了挥手。“走了。”


 


赵启平的车灯像是狐狸的红尾巴,在路上一跳一跳蹦远了。就好像他围着的那条围巾,也是这样火红火红的,趁得他跟在医院里的时候完全不同,格外年轻。走路的时候小赵医生会微微晃着肩膀,围巾就垂下来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的胸口。


应该不是本命年吧,谭宗明无端想。


早上办出院的时候,他顺手用王总给的几张票做人情的时候,决计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他抬起脸,朝着灯光里静悄悄的梧桐树笑了笑。


 


人生里的好风景,都靠缘分这两字来一一安排。



评论
热度 ( 578 )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赵穆章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