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神爱世人遥远温柔,未必要牵手

【谭赵】透明人间 19

美人赠我糖葫芦:

※热到丧失生活信心(说得好像原来我有一样……




19 Snowman




谭宗明的爱好很少,仔细算起来只有收藏这一项。他喜欢收藏瓷器,特别是宋瓷。不像某些没事儿拿鸡缸杯喝老白干的富豪,谭宗明把自己的收藏爱好捂得很严,很少有人知道他在自己的山庄里专门建了个露天的陈列室来摆放那些他费心收来的瓷器。他第一次带赵启平回山庄,小赵医生看着被掏空的屋顶小小惊呼了一声,继而摇头叹息:“有钱真是好啊。”


五大窑的精品谭宗明都有收藏,赵启平对这方面涉猎不深,但是从采光水平、温湿控制和陈列的用心程度来看,谭宗明这个私人收藏室已经完败大部分小型博物馆。


赵启平的目光被陈列室正中的那尊青瓷所吸引。这一天的天气并非晴好,青瓷在明亮而阴郁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沉静的光华。赵启平在青瓷前站了许久,没有出声。


 


谭宗明请他到庭院里喝茶。赵启平头一回来到谭宗明自己的住所,难免有几分好奇。山庄的布置陈设和偏向西洋风格的老宅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倒更像是有几分参考了园林设计。花木扶疏,流水环绕,院子里摆着小小的石灯。


“怎么,这里和小赵医生你想象的有出入吗?”谭宗明边给赵启平斟茶边问。


“还好,跟我想象的差不多。”赵启平接过茶杯,想了一想,“满分一百的话,我大概能想象出八十分。”


“剩下的二十分呢?”谭宗明追问。


“我没想到你藏了那么大一个展览室啊。”赵启平拿手指了指天空,“还把整个屋顶都掏了。”


谭宗明微笑:“其实也是照葫芦画瓢而已。还在美国的时候遇见过一个日本收藏家,他告诉我瓷器在自然光下显现的光泽最美丽,不同的天气里瓷器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我这个也是仿的人家。”


赵启平点头,慢慢啜了口茶。


谭宗明说:“你好像很喜欢那尊青瓷,看了很久。”


赵启平轻笑了一声:“因为它好看啊,那种能一眼抓住人的好看。”他凝视着杯子里琥珀色的茶水,停了一停,接着说:“就好像,就好像它一直在等你的那种感觉。美得让人害怕。”


仿佛一千年和一秒钟,不过是相同的一瞬间。


谭宗明淡淡笑着,不言不语。


“谭总,你这样不说话光看着我,我会很有压力的。”赵启平故作轻松地转动着茶杯,茶水里有谭宗明的倒影。


“不好意思。”谭宗明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和那尊青瓷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非常相像。”


赵启平愣了片刻,笑出声来:“多谢谭总抬举,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顶多算个珐琅彩吧。”


谭宗明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半真半假的严肃表情,笑容却始终没有消散:“小赵医生,我没有在说笑啊。”


 


距离山间的那个拥抱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谭宗明和赵启平都默契地未曾提起那个拥抱,似乎它只是登山途中发生的小小意外。两个孩子很快登上了返程的飞机,老爷子的情况虽然时好时坏不过大致稳定下来,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但赵启平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久地改变了,只是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面对的勇气。


你已经看见了一切。你必须去爱。迫不及待,刻不容缓。


等你发现这份情感太过沉重,通常为时已晚。


那是永远的石头,就压在你的心底。


赵启平霍然站起身,将摘下来的围巾挂在手腕上,做出抱歉的样子对谭宗明说:“挺晚了,明天我要值班,得先回去。”


谭宗明没有挽留,只是让赵启平稍等片刻,他有东西要交给赵启平。


 


赵启平独自一人站在庭院里等待。这是个安静的夜晚,潺潺的流水声无比清晰。赵启平心里也像流过了一条河。他把围巾随意挂在脖子上。谭宗明送的围巾,他也说不清自己出门时随手挑到这条围巾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谭宗明的围巾,谭宗明的庭院,谭宗明的房子。谭宗明的气息在这个地方无所不在,简直让他想要立刻逃离。


那天在山谷里,他为什么要去拥抱谭宗明,他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又或者,这个答案他暂时还无法揭晓。


快三十年的时间,赵启平一直过着众人期望中的人生,不让别人有机会操心他的生活。他并非那种随波逐流的佼佼者,只不过他从来没有遇见任何值得他离经叛道的事情。


舍弃美满幸福的人生蓝图,走向广漠无垠的未知前路,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而已。


 


八字还没一撇呢,想那么多干嘛。赵启平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二楼亮着的灯。谭宗明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花的时间未免太过漫长。


大衣口袋里传来了手机的震动,赵启平捞出手机看了一眼,是赵爸爸来的电话。他正想要接,谭宗明的身影已经从竹影底下走过来。赵启平挂断了电话,打算到车上再回。


“上次说好的。”谭宗明走到赵启平面前,把盒子递给他,“赔你的新相机。”


赵启平拆开包装,里面果然是跟姑父送自己的那台同款的相机。


他忍不住笑:“又没有真的压坏,上次是开玩笑的。”把盒子盖好还给谭宗明,谭宗明不收。


“那就当是对下次赔偿的提前预付吧。”谭宗明眼中藏着狡黠的笑意。


赵启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脸皮烫了一烫。“行,我收下了。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


“等等。”谭宗明轻轻抓着赵启平的手臂,他指了指赵启平的胸口,“围巾没有戴好。”


谭宗明仔细地帮赵启平系好围巾,就像他送出围巾那时一样。


赵启平像个孩子似的乖乖站着,任由谭宗明帮自己系围巾,他甚至在围巾上妥帖地打了个结。


“好了。”谭宗明悄声附在他耳畔说。


 


“好了。”赵启平听见老师这么说。


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大概也是跟现在差不多的季节。赵启平无聊地翻动着物理书,兴致缺缺地听着老师在试验台上演示如何制作冰水混合物。赵妈妈在寒假就大致把理化生这几门课的教材全都跟赵启平过了一遍,他犹豫着要不要翻开垫在物理书底下的课外书,还是单纯发呆看看窗外新生的绿叶。


物理老师还是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在台上激情讲解:“好了,同学们,上节课我们说过水的凝固温度是零度。其实哦,你们看这杯水,如果我们把它小心地、慢慢地降温到零度,它有可能还是液体不会结冰的,这种现象就叫做过度冷却。但是,如果这时候你动一下这杯水,给它一点刺激,它就会马上冻起来。”


“不信吗?你们看。”老师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中,举起小勺子敲向杯身。


 


不能出声。


这个夜晚就像一杯过度冷却的水,任何轻微的声响都会让它凝固起来。


谭宗明整理好赵启平的围巾,确保它能熨帖地温暖着赵启平的胸口,然后他放开了手,缓缓后退几步。


“再见。”谭宗明说。


于是夜晚变成巨大的冰块,将赵启平所有的情绪都冻住。


赵启平终于发现,原来谭宗明在他心里留下的不是沉甸甸的石块,而是小小的雪人。冷冷的,晶莹的小雪人。在漫长的冬天里一点点长大的小雪人。


他将自己的嘴唇贴到谭宗明的嘴唇上,尝到了一点凉丝丝的苦味。


盒子应声而落。


小雪人融化了。


再一抬眼,是春风吹遍人间。


 


赵启平的爱好很多,摄影算是其中较为主要的一项。尽管家境殷实,收入颇丰,不过在音响和胶片上败了太多钱,小赵医生的摄影设备并不十分高端。幸好家里还有个跟他志趣相投的姑父是他的坚实后盾,是不是就送他些贵到吓人的镜头,他还偷偷怀疑过姑父是不是有什么灰色收入。


这次姑父给他寄了一大箱的摄影器材,赵启平让懂行的朋友看过,够得上一套房子的首付了。他特意打电话问姑姑,姑姑说:“他愿意给你你就收着呗,省得他再成天跑出去拍东拍西,那些照片连他们局里的宣传栏都贴不上去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启平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历史的经验证明,小赵医生的直觉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那天他挂掉了赵爸爸打来的电话,晕晕乎乎回到车上,赵妈妈又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朝他吼:“平平你到哪里去了呀?你姑父不见了!”


赵启平一路火急火燎赶回家,开门就被赵妈妈拖到一边。


赵妈妈叮嘱他:“平平,等一下你好好劝劝你姑姑,她现在心情很激动,不好刺激她的。”


赵启平看着沙发上捂脸哭泣的背影,眉头微蹙,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姑父怎么会突然不见?多长时间了,有报警吗?”


赵妈妈叹口气摇了摇头:“已经快半个月了。你姑姑说一开始是和你姑父因为鹦鹉的事情吵了一架,你姑姑本来就不喜欢养鸟,你也知道的。你姑父脾气好的,也没有大吵,早饭没吃出去上班了。你姑姑就跟小姐妹们去跳舞了。那天下班你姑父还是回家了的,人也很正常,还收拾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照相机什么的说要寄给你。谁知道第二天人就不见了,连鹦鹉都没了,衣服银行卡什么的都没有少,就带走了身份证。你姑姑以为他是要面子,过几天就回来了,也不好意思跟你爸爸说。结果半个月了人都还没回来,她到你姑父老家去找也没有人,这才慌了,你爸爸说让她赶紧报警呢。”


“你们打过姑父的电话吗?他单位那边呢?”赵启平追问。


赵妈妈再次摇头。他们早就把能试的方法都试了一遍,显然原来的手机号码已经被停用了。


 


人都走了半个月,才想起来找。赵启平不知道该说姑姑心大还是神经粗,看她哭得这么可怜,又有几分不忍心。


他轻手轻脚走到姑姑身边坐下,轻轻摩挲着姑姑的肩头,柔声说:“没事的,姑姑你别哭了啊。姑父还记得带走身份证,就说明他还是需要找落脚的地方,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姑姑一直捂着脸,抽噎着重复一句话:“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怎么能这样!”


赵启平和父亲对视一眼,彼此都深感无奈。


赵爸爸说:“已经报警了,明天我陪你姑姑去警察局做笔录。阳阳那边我们也打了电话,她正在赶过来。”


“那我待会儿打电话给在警局的朋友,让他帮忙照应一下。”赵启平给姑姑递了几张新的纸巾,安慰她:“别担心,有我们呢。姑姑你仔细想想,姑父平时有没有说过他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之类的,他可能只是去散心了呢。”


姑姑抹掉眼泪,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但还是摇头:“他这个人就跟木头似的,什么娱乐都没有的,就喜欢瞎拍点照片,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呀。”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赵启平在心里叹气,抚摸着姑姑的背试图让她安定下来。


 


大概是从小受宠的缘故,姑姑就像从来没长大过的小姑娘,性格说好听点是纯真直率,说直白点就是不通人情。她又实在生得美,头脑聪明,找了个对她百依百顺的丈夫,在她人生的字典里根本没有“牺牲”、“退让”这种词汇。迄今为止,她受过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女儿稍微叛逆了一些,总爱跟她反其道而行罢了。因此她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显得格外手足无措,又变回了那个恃宠而骄的,试图用眼泪解决一切的小姑娘。


阳阳出国前曾经当着全家人的面咬牙切齿地顶撞她:“等着吧,有你后悔的一天!”


结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了。


纸巾被姑姑哭得一塌糊涂,赵启平始终挽着她的手没放。


此时此地,他忽然非常希望谭宗明就在自己身边。就这么挨着谭宗明,有多好。


他的嘴唇像火烧似的发烫。


 


赵启平把目光转向阳台。他想起很久以前姑父指尖那点明灭的红光。应该是从那个时候起,姑父就能已经生出了离开的念头吧。自己为什么就没发现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雪人,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等到小雪人融化那天的幸运。


我们各自区别,各有愁苦。


这是世界设下的,永恒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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