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神爱世人遥远温柔,未必要牵手

二重赋格 46

清和润夏:

46   小赵医生曰:我们都是萝卜,没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坑。


 


赵启平听说亮亮生病,特别去慰问院座。院座很平静:“着凉了,没什么大事。”


赵启平挠挠头:“有点想小哦呦了。过两天他缓过来,借我和老谭一天呗。”


院座看他一眼:“干嘛。”


赵启平腼腆:“这不是那个主题乐园么。我想去,但你想吧,我和老谭,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干巴巴去干巴巴回来。多悲催!还是要有个小孩子。”


凌院长冷笑:“你们俩缺小孩子的话你偶尔能客串一下。”


“院长。”


“好吧,我回去问问亮亮去不去。”


“小屁孩还有档期?”


“最近他爷爷奶奶也想他。当然有档期。”


 


小孩子真是不容小觑的生物,高烧那么厉害退烧之后睡一觉,起来照样活蹦乱跳。亮亮轻伤不下火线,不肯轻易缺课,只请了半天假。第二天背着阿狸耳朵包上学,下车跟李熏然摇手:“卷卷再见。”


李熏然无奈地看他:“没大没小。”


亮亮蹦蹦跳跳进校门。


李熏然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他的小身影,想起昨天晚上入睡前凌院长嫉妒问:“我有什么外号?”


当时李熏然都快睡着了:“你能有什么外号。”


啧。


阿狸耳朵包上第一个电话号码就是凌院长的,亮亮一着急马上想起的还是李警官的。李警官很得意,又觉得不能让凌院长伤心。路上特别嘱咐亮亮:“再以后不舒服要马上找院座。我东奔西跑的万一不在办公室不在市区呢?”


亮亮哦一声。


 


等亮亮的小身影终于看不见,李警官发动车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现在是秋天,难得干净的琉璃蓝色,透亮愉悦。


小李警官哼着歌开车离开。


 


这一上午赵启平过得还行。他心情不错,看到拎着保温杯的韦主任打招呼:“忙呢。”


韦主任笑:“忙。”


他和旁边的人聊天,说援藏医疗队的事。赵启平听见了,转身问:“咱们院有参加的?”


韦主任答:“咱们院没有,咱们地区有。这次去的都是德高望重的,说起来……”


“大概什么时候走啊?”


“就这一两天了。”


赵启平没说话,开门进了自己科室。


援藏医疗队,有赵教授。


赵启平坐下,整理桌面,翻书,翻病历,敲电脑,喝水,杯子空的。他起身去接水,饮水机上的水桶也是空的。他气得踹门,门咣当一声关闭,吓他自己一跳。


赵医生坐回椅子上,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了一串号码。这串号码他不过脑子,手指自己都能记住。


响了几声那边接起来,低沉厚重的声音彬彬有礼:“您好,您哪位?”


赵医生冷笑:“我不好,我是你儿子。”


 


谭宗明最近闲,开车接赵启平下班。赵启平抿着嘴上车,谭宗明笑:“现在是轮到你的问题了?”


赵启平面无表情:“我给他打电话了。”


谭宗明猜这个“他”是指赵教授。


“啊。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告诉他那个手机号的主人为什么拉黑他。可能觉得他神经病。”


“……启平。”


赵启平用手撑着下巴往外看。


“那,要不约着一起喝个茶吃个饭?”


“不用。”赵启平还是看车窗外:“援藏队伍后天出发。”


谭宗明都吓一跳:“说走就走?不过需要赵教授那个级别去西藏吗?”


“你不懂。”赵启平声音低下去:“现在逐渐更改支援模式。以前是去几个医生看几个月的病回来。现在强调的是培养当地的医务人员,所以要求业务水平和教学经验都具备。”


谭宗明又笑:“听这意思你很骄傲。”


赵启平没否认:“本来不需要他去。他很积极自己申请的。说自己有经验,在西藏呆过好几年,能简单地使用藏语和藏民沟通。”


谭宗明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岳母也跟着去?”


赵启平沉默,突然冒一句:“现在再申请参加,也来不及了。”


谭宗明心一慌:“你……也去?”


赵启平苦笑:“我去什么去,我还不够格呢。”


谭宗明严肃起来,赵启平从手指缝里看他:“想什么呢。”


“在想我会不会有高原反应。”


“干嘛。”


“你要去西藏,我随……医。”


赵启平心疼道:“行啦,随什么医,我哪里舍得你上去。”


谭宗明感叹:“岳父是有情怀的。医者仁心。”


赵启平疑惑:“你说这医者仁心里有我么?”


谭宗明接不上话,只好闭嘴。


“没有。”赵启平自言自语。


 


亮亮发一次烧,李夫人决定给他补一补,命令李熏然把孩子送来。周六李局长没什么事,早起领着亮亮遛弯,顺便去农贸市场买新鲜蔬菜。亮亮烧了一通似乎精神更好,挎着小小的篮子,里面装着两个西红柿。李局长拎着快有筐大的菜篮,高耸的葱叶子翘出来,像骄傲的公鸡尾巴。


“回去吃烫西红柿。”李局长握着亮亮小手。爷俩都穿着背心,李夫人从衣橱深处翻出来的古董。纯棉白底,胸前五个大红字:青年突击手。李局长年轻时候的东西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发黄。


“还是老东西实在。”李夫人很高兴:“现在哪有这么厚的纯棉。”


李夫人只认纯棉,其他一切稀奇古怪的布料被她归类“化纤”,所有化纤布料都只配做袜子。


亮亮穿的是小号的,还是长,几乎盖着短裤。他把背心下摆塞进裤腰,小胸脯撑不起五个大字,还挺骄傲。


“再长长就能穿了。”李夫人强调。


李熏然看亮亮这打扮快笑死了:“妈你给他穿的什么?”


李夫人正在整理衣橱,用毛巾抽他一下:“你管是什么?那是纯棉!穿衣服只要纯棉,你们还别不信。我年轻的时候流行‘的确良’,哦呦穿上的感觉还不如一层塑料布,恨死了。现在古古怪怪的面料花头那么多,还不都是‘的确良’的子孙!”


李局长把亮亮篮子里的西红柿拿出来洗了,开水一烫,剥皮,一老一小蹲在马扎上认真吃。他老人家的心头好就是烫西红柿,亮亮为了拍爷爷马屁也很爱吃。


“小凌是不是又犯胃病了?”


李熏然看着馋,自己也去烫了个西红柿,吃得淋淋漓漓李夫人不让他接近衣柜。他三两口解决,洗了手:“也不算犯,不严重,最近连着做手术吃饭不规律,吐了一回,养一养就好了。”


“吐了还不严重!”李夫人力求把每件衣服叠成一样大小整整齐齐码进衣柜:“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欠教训。”


李熏然耸肩,凌院长自求多福。


 


这次的援藏医疗队是好几个有名医院联合组团的,很多著名医生。临出发之前赵教授忙着体检开会准备各项事宜,赵医生自己也忙得脚不沾地,手上的手术排得满满的。谭宗明在一边干着急,没办法。


终于在援藏医疗队启程前,赵医生挤出时间和谭宗明往机场走。


昨天晚上值一晚上班,赵启平神情倦怠。他撑着额头坐在副驾驶,一动不动。


“赶得及,赶得及。说不定咱们到了岳父他们还没到。”


“赶不及就算了。”


“别这样。”


 


赵启平实在不知道见到父母说什么。单独见母亲也许还有话,母子之间总有可说的。加上个赵教授就尴尬了。


一般这种剧情都是情侣互踹之后男的去追女的,再来个机场下跪求婚,女的哭,完。赵启平这是追的什么?子女成年之后法律上的义务父母已经完成,也不存在踹不踹。赵启平稀里糊涂排队进航站楼,转了几圈找不到人。谭宗明拉住他:“我刚打电话给医疗队负责人了。快到了。”


赵启平撑着膝盖喘气:“电影一般不这么演。”


航站楼外面人越来越多,排队等着门口的人拿东西扫描。谭宗明无意间一瞥:“那不是岳父?”


赵启平一看,真是他父母。赵教授和赵夫人一人一只拉杆箱,正在低声交谈。赵启平迈不开步,等着他们排队进航站楼,等着他们看见自己。


赵教授拖着行李箱向赵启平走过来。赵启平一瞬间有种微妙的错觉,看见几十年后的自己。


会不会是另一个赵教授。


 


“这么久以来,唯一值得庆祝的事情,就是你没拉黑我。”赵教授轻声道:“抱歉,我竟然不记得你换了手机号。”


赵医生缄默。


“还有,我竟然不知道你不喜欢奶。”赵教授扶一下眼镜:“抱歉。”


赵医生没说话。


医疗队里有人叫赵教授,赵教授叹气,拖着箱子向后走去。赵夫人对着赵启平张开双臂:“是不是很怪我们。”


赵启平拥住她:“并不。其实我对你们的关心也不够。医疗队的事都嚷嚷多长时间了。”


“你爸爸……做了很多努力。”赵启平太高,他尽量弯着腰拥抱赵夫人。赵夫人抚摸他的头发,脖子,肩膀:“做了很多饼干,挑出有卖相的,装起来,寄给你。等了很久你的回音。最后什么都没说。”


赵启平不知道回答什么。


“你小时候,大概也是这么等他的,对吧。”


“妈……”


赵夫人说话永远不快,慢条斯理:“我和你爸爸,不够好。我们都有问题。我们……道歉。”


“别这么说。”


赵夫人拍拍赵启平的背:“每个人,只能自己过完自己的一生。我们只是希望……你的一生,遗憾越少越好。”


赵启平站直,赵夫人摸他的脸:“认真地活着,启平。走完你自己的人生。”


赵教授走过来,站在一边。赵启平迟疑一下,和他拥抱。赵教授拍拍他,跟他讲了一句话。


 


赵教授和赵夫人向在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谭宗明点头微笑,径自去办理登机托运行李排队安检。赵启平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手。


谭宗明咳嗽一声:“还好吧。”


“挺好的。”


“咱爸刚才跟你说什么?”


赵启平惆怅的表情带了点笑意:“他跟我说,我叫‘启平’的确是启迪一个人平庸碌碌生活的意思。但不是我的人生,是他的。”


 


赵教授对着儿子笑道,当年在西藏遇到瓶颈,各种事情凑在一起。那天听到你出生的消息,忽然一切焦虑都不重要了。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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